臘二十九的北京城,被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裹得嚴嚴實實。鉛灰色的天空下,鵝毛大雪簌簌落著,給故宮的琉璃瓦、胡同的青磚墻、街邊的老槐樹都蓋了層厚白,天地間一片蒼茫。
長安街兩旁的電線桿上掛著褪色的紅燈籠,被風雪吹得搖搖晃晃,零星的紅光在白茫茫的世界里,是唯一的亮色。
街道上沒有往年的熱鬧,積雪被往來行人踩得結了冰,又滑又硬。
自行車是主要的代步工具,車鈴叮叮當當響著,騎車人裹著臃腫的棉襖,縮著脖子,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挪動,車后座上大多綁著個鼓鼓囊囊的布包,里面是攢了許久的年貨——或許是半塊臘肉,或許是幾斤白面,又或是給孩子扯的一小塊花布。
偶爾有輛公交車駛過,車身上積著厚雪,車窗上凝著白霜,看不清里面的人,只聽見發動機悶悶的轟鳴,在風雪里顯得格外厚重。
行人都腳步匆匆,臉上帶著趕路的焦灼。
男人大多扛著沉甸甸的糧袋,或是提著用油紙包著的年貨,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,混著雪水往下淌;女人則挎著竹籃,里面裝著剛從菜市場搶購來的凍白菜、土豆,手里還牽著蹦蹦跳跳的孩子,一遍遍叮囑“慢點走,別摔著”。
孩子們裹得像個小粽子,臉蛋凍得通紅,卻睜著好奇的眼睛,盯著街邊偶爾出現的、掛著少量糖果的小賣部,嘴里念叨著“過年能吃塊糖”。
街邊的店鋪大多關著門,只有少數糧店、副食店還開著窄窄的門縫,門口排著長長的隊,人們裹著風雪,搓著手、跺著腳,耐心地等著買最后一點年貨。
糧店的玻璃窗上貼著“定量供應”的告示,里面的貨架空蕩蕩的,只有零星的玉米面、紅薯干堆在角落,卻依然讓排隊的人眼神里透著期盼。
偶爾有小販推著小車走過,車上擺著凍梨、炒黃豆,嗓子喊得沙啞:“凍梨喲——甜滋滋的凍梨——”,立刻圍上來幾個大人孩子,攥著皺巴巴的零錢,小心翼翼地挑選。
人們的臉上少見往日過年的歡悅,大多帶著生活重壓下的疲憊,眉頭微蹙,眼神里藏著對日子的算計。但腳步卻始終朝著家的方向,透著一股韌勁兒。
即便棉襖上打了補丁,即便手里的年貨寒酸,即便風雪凍得人骨頭疼,每個人都在朝著團圓的方向趕。
偶爾有人碰面,互相拱手道一聲“過年好”,語氣里帶著客氣,也藏著彼此都懂的艱難,簡單寒暄兩句便又匆匆趕路。
雪越下越大,把街道、房屋、行人都裹進一片混沌的白。北京城像一頭沉默的巨獸,在風雪中靜臥。
大街上沒有喧囂的鑼鼓,沒有琳瑯的年貨,只有風雪聲、腳步聲、偶爾的車鈴聲,還有人們心頭那點不滅的期盼——不管日子多緊巴,年總得在家過,總得給孩子一口熱飯、一點甜,總得在寒冬里,盼著來年的春天能松快些。
這雪漫京城的歲末,艱苦中藏著韌性,寒冷卻壓不住團圓的念想。